现在是他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庄严时刻中最重要的一个。
孙子夜深吸一口气,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倦怠。现在的他无事可做,又一遍环视了这个自研究生以来就与他朝夕相处的实验室——别看导师那把老板椅造型很奢华,其实座位上被扣了老大一个洞,海绵都从里面掉了出来;还有那台机子,虽然买来没坏过,但表盘已经磨的几乎看不清了,平常都是给刚进实验室的师弟们练手用……
“大师兄,都调试好了。”身边忙碌的师弟们结束手中的工作,打断了孙子夜乱七八糟的想法。他回过神来,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。
师弟向导师走去,应该是要汇报调试进度。子夜还听见他一边走一边嘀咕着“不愧是大师兄,在自己身上做实验还这么淡定……”之类的话。
子夜嘴角抽了抽。淡定,淡定个鬼。慌也不能表现在脸上,几年的大师兄经验已经让他在表情管控这方面炉火纯青。毕竟如果在师弟面前露怯,那大师兄的生涯就结束了罢……
孙子夜胡思乱想着,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。这是他的习惯,每次在紧张地等待过程中他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。
“放松,子夜,这套理论我们已经反复论证过很多次了,也拿到了学院的permission,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慌,我们做了一年的辅助实验都证明,无论成功与否,你的安全绝对能得到保障。”一个有些秃顶的年轻男人走过来,盯着他的眼睛,试图给他传递信心。话虽这么说,可在空调房里男人头上的薄汗却出卖了自己——他心中的忧虑不比子夜少多少。秃顶男人是他导师,三十多岁已经收揽了长江学者和杰青两项头衔,这栋新建的实验楼有整整两层被批给了他和他的课题组。子夜不禁想起了读书那会儿,卷到天昏地暗才来到导师门下,几年过去,他凭出色的表现留在了课题组。
“记住,把你看到的记下来。”导师最后一遍叮嘱了他,然后亲自去检查仪器去了。
孙子夜闭上眼睛,似乎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,对负责人说:“开始吧。”
手上这个实验,是他和导师这几年来不眠不休的成果——将意识导入微观世界,用量子级的思维去观测电镜看不见的东西。如果这个想法成功,那他和导师都将名留史册。然而开创历史的危险性不言而喻,尽管做了万全准备,但实验往往失败在意想不到的地方。
“开始!”
随着各种仪器亮起,已经闭上眼睛的子夜感觉身边的声音正在迅速淡去,所有的感知正在抽离——这是他们提前预见的情况,子夜已经经历了充分模拟。记忆在悄然剥离,子夜猜想这是因为意识在慢慢脱离记忆细胞。曾经被压在心底的情感如海浪般重新浮现又迅速褪色,子夜渐渐进入到无喜无悲的状态,却忽然感受到一丝疲惫。有点……想永远离开这里……
没有色彩,没有声音,没有记忆。子夜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。他不知道自己从哪来,也不知道要到哪去。只有心底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告诉他:走吧……走吧……去一个新的地方,好好生活……
他好像稀里糊涂地睡着了。
诺基山脉深处,山峦连绵起伏、各种怪石嶙立。一处山谷里,四周孤耸入云的岩壁遮蔽了正午时分的日头,也遮蔽了人类探索的目光。千百年前如此,千百年后亦然。这里本是魔龙的巢穴,连飞禽走兽都不敢轻易靠近;今天却热闹非凡。刀光剑影,火球横飞——这里变成了剑和魔法的战场。在场一共三支势力:甲胄和坐骑满是伤痕和血迹、依旧信仰坚定的宗教骑士,衣着花里胡哨、搀扶着断胳膊断腿兄弟的散漫游侠们,以及统一盔甲戈矛,损失惨重但行伍依然严整的帝国军队。三方势力隐隐围成一个圆圈,眯着眼彼此打量,互不让分,各怀鬼胎。中央便是他们此次联军围剿的最后一个高价值目标——一个蛋。
帝国军队的指挥官深吸一口气,清了清嗓子,率先站了出来,是一位少年得志的年轻将军;他以帝国之礼向骑士鞠了一躬:“感谢此行各位的鼎力相助,盘踞诺基山脉多年的魔王终于得到惩治,其余大小魔族也已经按照三方协议依法处理。只是这枚魔龙的子嗣……”他故意停顿了片刻,摸摸脸上细小的刀伤,知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即将说出的下一句话上,“想必大家都清楚,对于龙蛋如何处理的问题,三方并没有达成共识。在下此行得到的命令是,暂时搁置争议,先把龙蛋带回去,之后的事情还需再议。希望各位体谅,不要因此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。”
全场唯一不着甲的宗教老头摸了摸山羊胡子,准备发话了;他虽身形瘦削但精神矍铄,站在那里身形一动不动,似老树生根。那双扫视各方的眼中隐隐闪过精光:“搁置争议、后续再议,这当然是目前最好的出路。但关键问题在于,在三方协议对魔龙子嗣做出判决之前,它归谁保管。诸位能平和地站在这里讨论魔物的处置权已经是各方最大的让步了;根据资料显示,这魔物会把孵化后第一眼看到的活物看做亲人;若能妥当培养,将来成为坐骑也不是不可能。老夫以为,恐怕在场的各位都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。”声音传遍全场,没有一个人接话,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。老头也不尴尬,缓缓扫视一遍在场所有人,被看到的人都不由得缩了缩头。
“打起来,打起来!既然谈不妥,依我看,你们两方打一架好了,谁最后站着算谁的。”第三方游侠势力的首领抱着手,一屁股坐在地上,饶有兴致地望着双方针锋相对的场面。将军和老头一齐凝视他。首领打了个寒颤,其他游侠默默后退两步,离这家伙远一点。他们知道,两边都想要龙蛋。但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?
黑,很黑。整个世界一丝光亮都没有。子夜想要睁开眼睛,可除了眼皮给她反馈以外,视网神经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,她不太确定自己到底睁眼没有,打算伸手确认一下。她试着活动一下右手,却意外地发现,右手紧紧缩在怀里,根本没有一丝活动空间。子夜紧接着试着动了一下其他部位——嗯,很好,现在她整个人缩成一团,周围还有不知名坚固材料束缚,姿势就像……还没出壳的小鸡。自己怕不是在某个蛋里。子夜想着,开始想办法出去。
研究了一段时间以后,子夜确认,由于这诡异的姿势,她的身体被这疑似蛋壳的东西紧紧束缚着,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,只有头尚且能活动——这意味着自己只能像个憨憨一样靠脑袋去撞。也许只过了一会儿,也许过了很久——反正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子夜搞不清时间概念——总之她最终成功了。很细微的“碦嚓”一声,在这寂静的世界却显得尤为刺耳,撞出一道裂缝!一道光照进来,刺地她不得不闭上眼睛;随之灌进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对话。
好!子夜大受鼓舞,至少这法子可行,继续!
有了第一道裂缝,蛋壳的坚固性大不如前,很快就被他撞出第二道裂缝,然后是第三道、第四道……
“咔嚓”一声,打破诡异僵局的是龙蛋上探出来的小小的龙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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